月亮湾的业主维权新模式

2005年4月以来，一个因业主维权催生的新型组织引起了深圳市社会各界的关注，这就是“深圳市南山区南山街道月亮湾片区人大代表工作站”。工作站设在一个名为“太子山庄”的住宅区内，整个办公场所是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小房子，房间内最醒目之处是两面对应的墙壁，一面挂着来自该片区的区、市两级人大代表的姓名、照片、工作单位、职务和联系电话，另一面墙壁上则挂着工作站工作人员的姓名、值班轮次、联系电话。

工作站目前有12名工作人员，49岁的敖建南先生是站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拥有三种身份：除了本身的职业身份外，同时还分别是月亮湾片区12个业主委员会的成员和“人大代表工作站联络员”。敖建南先生本人就是太子山庄业主委员会主任。大约从上个世纪90年代末开始，他因房产维权、社区公益维权而成为月亮湾片区、继而成为南山区乃至深圳市大名鼎鼎的维权人物。从一个一度组织上万居民集体行动的社区领袖，到采取制度化渠道进行利益综合、利益表达进而敦促、监督公共决策的民间精英，敖建南先生的个体行动演变轨迹，其实也昭示了深圳市的社区业主维权正从自发到自为、从非理性到理性、从群体性对抗到制度化协商的转变路径。

月亮湾片区坐落在深圳美丽的大南山脚下，是由月亮湾花园、月亮湾山庄、南山花园、太子山庄、太子苑、山海翠庐、山水情、观峰阁、丰泽园、青青山庄等12个住宅小区组成的大社区。由于历史原因，月亮湾片区一直存在着大量的污染企业，废料、废水、废气、噪音和电磁辐射等污染源导致山林受损，人居环境恶化。同时，因为政府公共服务供给不足，交通堵塞、治安不良等问题也比较突出。因此，社区冲突的焦点从住宅区刚刚建成时的房产质量、社区内的公共设施权属和物业收费等问题，逐渐转移到共同的外部困境上，冲突角色也由社区内部的各种力量逐渐转化为社区力量和社区外的经济力量、政治力量，冲突的性质由私权与私权之交锋转变为私权与私权、私权与公权之间交错扭结的博弈。

2001年，由于深圳市南山区垃圾焚烧发电厂选址于此，引起月亮湾片区业主们的强烈不满。各住宅区的业主委员会迅速联合起来，带领业主举起抗议横幅， 到政府门前上访，并在选址地静坐了24小时。时任南山街道办事处党工委书记的张联辉先生面对业主激烈的对抗情绪，立即动员辖区内的人大代表深入到业主中了解情况，通过人大渠道向区、市政府反映了问题。在人大代表的介入和推动下，政府迅速与业主进行对话沟通，并使事情快速有效地得到解决。事后，区政府邀请月亮湾片区业主代表到日本、韩国、澳门等地考察垃圾发电厂的建设情况，敖建南先生作为一名业主委员会主任列入被邀名单。国际巡视的结果，不但使各业主代表认识到垃圾发电厂建设的重要性，还就垃圾发电厂建设问题向政府提出了专业化的建议，南山区政府也积极地采纳了这些建议，而且更重要的是，敖建南先生等业主代表开始认识到合作博弈对于解决社区冲突的必要性：“要维护社区居民的一些共同权益，像过去那样遇到事就把问题尖锐化、把矛盾激化的方式不可取，需要建立与社会各个层面的沟通平台。而人大代表这一渠道的确可以帮助反映社情民意，促进有关问题的解决。”与此同时，南山街道办事处党工委书记张联辉也领悟到，有必要建立基层人大代表的联络机制，以充分发挥人大代表的作用。

鉴于人大代表的非专职性、无固定办公场所、缺少调研时间等制度性瓶颈问题，张联辉书记萌发了招募社区热心业主担任人大代表联络员的想法，这和敖建南先生一拍即合。2002年底，在南山街道办事处党工委的组织下，敖建南先生发起成立了月亮湾片区人大代表工作站，包括敖建南先生在内的月亮湾片区5名业主委员会主任或副主任，担当起由该片区选举产生的区、市两级人大代表的联络员，具体负责收集月亮湾片区12个住宅区的社情民意，对业主反映的问题分类归档，并受人大代表委托，调查一些问题的原委，形成意见，向人大代表汇报。2005年4月，月亮湾片区人大代表工作站正式挂牌，这标志着政府与社区之间新型的合作关系初步实现了制度化。

工作站实行站长负责制，12名人大代表联络员轮流值班，全天候向月亮湾片区12个住宅区的所有业主开放， 业主可以随时前来叙说问题，也可以通过电话、传真、邮寄、电子邮件等方式反映问题。工作站的责任包括：每月组织人大代表和居民交流;受人大代表委托把社区内一些公共问题提交政府职能部门解决，并追踪、督察办理进度;针对热点问题、重大问题，组织业主并联络有关组织、政府有关职能部门、公共舆论部门以及学术部门进行讨论协商，促使问题妥善解决。

人大代表工作站自试运行以后，月亮湾片区原先存在的脏、乱、差等现象得到了显著改变。仅自其正式成立以来，就为12个住宅区的业主解决了50多宗具有公共性的问题，包括社区自然环境治理、公共卫生、社区治安、道路交通、社区健身服务、社区教育等。而以往所赖以解决问题的常用手段——群体性对抗行动则销声匿迹。2005年9月，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汤锦森到人大代表工作站调研时肯定地说：“月亮湾片区设人大代表工作站，这在全国是首创，我们将力争向全省、全国推广。”

深圳市南山区南山街道月亮湾片区人大代表工作站所涉及的业主委员会只有12个，所涉及的业主不过5万余人，但它无疑是社区业主维权的一种新途径，是社区与政府之间相互合作的新型的制度化措施，是私权和私权之间、私权与公权之间实现多方共赢的一种新探索，也是和谐社会建设的一种有益尝试。它为公民之声提供了一个更高级的舞台，使沸腾的民怨民诉民求通过一个有序的管道表达出来。因此，从交易成本的角度考察，该人大代表工作站的设立和初步绩效，打破了深圳市以冲突为典型特征的业主维权现状，使得目前的维权格局被一分为三：业主和业主委员会与其他社会力量、政府之间的相互合作型、半合作型和非合作型。而透过这种复杂的格局，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一个极具国情国色的公民社会的成长逻辑。

无论是社区内作为住房消费者的业主及其利益代表业主委员会，以及作为住房服务者的物业管理公司，还是社区外的各种经济组织，它们均是具有私权属性的利益组织，它们之间的博弈在性质上本应是市场力量和市场力量的交锋。然而，在我们目前“强国家、弱社会”的现实政治框架下，这种本应纯粹的市场博弈呈现出如下特色：无论哪一种市场力量都必须接近政治力量并试图和政治力量结合在一起以期得到政治力量的支持，而经验的逻辑恰恰证明哪一种市场力量和政治力量紧密合作，哪一种市场力量就占据优势。但另一方面，正是在这场私权与私权、私权与公权的博弈中，草根社区中的公民社会得以内生并被催化成长。原因正是在于：社区中的各种力量在相互的较量和与外界的冲突中，政府依靠压力型体制对已经变化了的、以私人产权为支撑的社会进行管理时，都发现只有合作才能把彼此的交易成本降至最低。

当然，作为一个新的制度尝试，深圳市南山区南山街道月亮湾片区人大代表工作站倘存在着一些隐忧，主要体现在它的可持续性发展问题上。目前，该工作站还是一个属性不明确的机构，它既非公共机构，也不是营利机构，同时也不是非营利机构。因此，该机构的运转没有赖以支撑的合法经济基础。敖建南先生和他的伙伴们迄今主要依靠个人的经济力量和公益热情从事这项事业。从2002年底起，敖建南先生从事社区公益活动的所有经费全部出自他个人的腰包，至今已经开支了近3万元。目前，敖建南先生作为工作站的站长，得到了南山街道办事处每月500元的补助，同时，他作为太子山庄的业主委员会主任，也得到每月500元的补贴。虽然南山街道办事处发给的500元补助尚缺少法理支持，但是，“这1000元刚好补差了汽油费。” 敖建南先生说。其他联络员外出调查的经费则全部出自个人。对此，敖建南先生不无忧虑：“如果需要推广这种制度，建立一个长效的资金划拨机制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如果由政府财政部门直接划拨一笔经费给我们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不是公务员。如果由政府财政部门划拨一笔经费给人大代表，再由人大代表转付给我们，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们的人大代表不是专职的。”看来，在这项制度创新的背后，还隐含着另一项更重要的制度创新，即人大代表的专职化。

(原载于《现代物业·新业主》2006年第3期/总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