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物业人看深圳几十年风云变幻
我是1984年7月中旬参加完高考过后到达深圳的,那一年我只有十八岁,转眼间已经从一个懵懵懂懂、少不更事、充满梦想的愣头小伙子,渐变为拖家带口、身体发福、知足常乐的平凡小市民,可以说我比较完整的见证了深圳经济特区的发展历程,这其中发生了许多故事,有欢笑、有痛苦;有成功的喜悦,更有失败后的惆怅。
回忆过去,是一个人平淡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兴奋剂,尤其是一些市井新闻,街边消息,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绝对更能带给大家茶余饭后的开怀一笑。
一、深圳“特务”泛滥
1982年,我父亲接到上级一纸调令,奉命到深圳工作。深圳当时对我们远在黄土高原的兰州人来说,仅有的认识来自于反特电影《羊城暗哨》,里面的特务就是从深圳潜入大陆的。所以几乎所有家里的亲友都持反对意见,理由无外乎深圳紧靠资本主义的香港,有大量的特务渗透,而且社会风气深受资本主义腐朽思想影响,根本不利于孩子们的成长。但颇有远见的父亲,在亲自实地考察深圳之后,深深被朝气蓬勃,日新月异的年轻城市节奏所感染,毅然决定举家南迁。
二、可口可乐就是“中药”
读初中的时候,就从杂志上知道西方国家有一种汽水,叫“可口可乐”,但从来就没见过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时候一帮同学们闲聊起来,都特别的向往。
84年第一次来深圳,在广州等车的空挡,父亲请我们在火车站附近的酒店里吃饭,有橙汁和可口可乐两种饮料选择,我毫不犹豫的点了可口可乐,一解相思之苦。
可是一大口喝进去,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直冲鼻子上来,哇哇的全吐了,什么东西,太难喝了!后来写信给内地的高中同学,说可口可乐简直就是“中药”。
但两个月之后,我就迷上了这种神奇的“药水”,每天至少一罐,而且是一喝就是七八年,后来实在是皮带渐宽,体重不断攀升,才被医生逼着戒了口。
三、插队黄贝岭村
深南大道是深圳的迎宾大道,从南头二线检查站始,到黄贝岭、新秀村止。而84年的深圳,上海宾馆以西还非常的荒凉,杂草丛生,都是铁皮房;而往东一过现在的三九大酒店,就基本渺无人烟。
深圳的原住居民闲来也给我们讲那过去的故事:在上山下乡的革命大时代里,深圳仅有的几千户城市居民的家庭也未能幸免,他们的正在上中学的孩子,也要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知识青年出发下乡的那天,一般都会在当时的地域中心――原宝安县城戏院(现东门老街口的深圳戏院)门口召开热烈的欢送大会,台上的青年学生都胸带大红花,背着捆的四四方方的行李,摩拳擦掌,一副慷慨激昂,战天斗地的英雄模样;而台下送行的亲人,则眼泪汪汪,左叮咛又嘱咐,不停的往孩子的口袋里塞好吃的零食,很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味道!
其实,一到傍晚,白天才挥泪辞别父母下乡的青年学生们,都一个个偷着溜回自己的家里睡觉。因为下乡插队的农村就是现在的黄贝岭村,那时候黄贝岭村周边到处都是水田,散步回家最多也就一个小时,走的快的连吃晚饭都不耽误,可见深圳城市面积当时有多小!
四、夜晚难熬
1984年的深圳整个就象一个大工地,到处尘土飞扬,大型装卸车川流不息;七月流火,坐着不动都大汗淋漓,那时候家用空调还极其希罕,大部分人家都用吊扇,摇头电扇都很少见。
我们家临时安置在南园路的市政府招待所,窗下就是正在打地基的统建楼,炽热的探照灯,把施工现场照得如同白昼,施工打桩、灌浆的马达声通宵轰鸣。;而成群的蚊子,像轰炸机一样,轮番进攻,咬的人全身布满大包,困苦难言。
记得到达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天气极其闷热,被蚊子骚扰到夜里两点都无法睡着,早来深圳半年的弟弟说抹点风油精就可驱蚊止痒,我就将风油精抹满了全身,谁料想皮肤从头到脚犹如火烧火燎一般,无奈只好搬个小板凳,坐在冲凉房的花洒下,开着水龙头,任凭凉水肆意浇洒,伴着窗外通宵轰鸣的打桩和灌浆声,坐着度过了漫长的深圳第一夜。
五、街上“流行”国防绿
八十年代中期以前,那时候内地小青年最时髦的穿着就是:一身国防绿的军装。我临来深圳之际,一帮从小玩大的小兄弟们凑钱给我买了全套的绿军装(包括帽子、书包)以作纪念,到深圳第二天我就穿戴整齐出去逛街,想抖抖威风,但这身新衣服我也就穿了这一次,此后压在箱底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我以为兰州最流行的,深圳一定也流行,结果走到马路上一看,街上走的一多半人都是穿国防绿的,而且穿的是极其残旧,补丁落补丁,那是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两万多人集体转业深圳,支援特区建设,他们的工作服就是军装,那时候深圳才多大的地方,放眼过去可不都是清一色的国防绿。
六、偷渡狂潮
改革开放初期,深圳当地的原宝安县村民成群结队的偷渡香港,有的村子只剩下一些体弱病残的老人和儿童留守看家,青壮年全都想尽一切办法去了深圳河对岸。不过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偷渡狂潮已经得到有效遏制。
我85年在毗邻蛇口湾的南海酒店工作,海对面就是香港的元朗,天气晴朗的时候肉眼就可以清晰的看到海对岸的建筑物。我有一个同事,是东莞本地土著,有天上班聊天的时候告诉我,82年他曾两次从蛇口湾下水偷渡香港,他一大早从东莞骑自行车出发,半夜就能到蛇口,把自行车内胎拆下来,往身上一绑,当作救生圈,就开始往大海对岸游,不过两次都因为最后没有气力而失败。
然后他问我:你的家乡兰州在什么地方?我说在西北地区的甘肃省;他又问离什么国家最近?我回答蒙古和苏联。
他一脸惊奇的问:那你怎么不偷渡去苏联啊?
我正在喝水,一口水呛到气管里,差点没背过气去!
七、公务员工作随便挑
深圳刚成立经济特区的早几年,政府各个部门都缺少工作人员,老东门新安酒家的旁边,有一面临街的围墙,就成了各单位张贴招聘公告的地方,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城市管理一说,随便张贴广告也不算违法。
1985年初我决定找个工作上班,到老东门一看,公安、税务、海关、工商都在公开招合同工,只要有深圳户口、高中毕业、体检合格,就能成为合同制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
当我89年从深大毕业,手握大专文凭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而时至今日,除非是名牌大学的本科文凭,否则想在深圳找个舒服一点的白领文职工作都难上加难。
八、沙头角“蚂蚁搬家”
沙头角镇,是驰名中外的中英街所在地,当年内地游客来深圳参观旅游必定要去两个地方:先去国贸大厦看“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再去沙头角中英街看“一街两制”。八十年代初,计划经济下的中国内地的物资还比较匮乏,而中英街香港一侧的商铺则货物琳琅满目,尤其是日用百货、服装等小商品,式样新颖,包装精美,当时100港币仅兑换人民币不足40元,真正的物美价廉,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沙头角被誉为“购物天堂”。
中英街属于边防禁区,除了家在中英街里的户籍居民可以自由出入以外,其他人都要凭深圳市公安局签发的“边境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入(不同于进入深圳经济特区二线关的边境通行证,特别通行证只有市直属局一级的单位才每月配有定额指标,而且严格控制使用,每个特别通行证两天有效期,而且只限在两天内进出中英街一次)。
中英街里一件羽绒衣仅售30元港币左右,折合人民币不到12元,但只要带出中英街,就有小贩以30元人民币高价收购,转手就能赚18元,而要是带到深圳市区的小商品市场去卖,则利润更大。
中国的边防检查和海关等部门为了打击倒买倒卖行为,规定每个出中英街海关的游客,限每人只能手提两件羽绒衣,但没有对个人身上穿的件数做详细规定。
所以每天进中英街的游客,即使寒风凛冽,大部分人都穿一件贴身的短袖衣服,而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大码套小码,身上穿三四件羽绒衣或运动衫,手里再提合法规定的两件,利用“蚂蚁搬家”的战术,钻法规不完善的空子,好多人掘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九。第一代股民
88年,大多数深圳人还不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就接触了它。那年年底,深圳大学举办了可能是新全国历史上第一个介绍股票知识的“股票模拟交易培训班”,就是发给学员们一些复印的交易表,再给10万元代用券,参照香港当天的股票行情,对香港股票进行模拟交易。
我作为勤工俭学的学生,负责培训班的招生工作,每天夹着一大卷广告,手提一桶浆糊,到东门、蛇口、南头等热闹地方到处张贴,每招到一人学校给30元奖励,记得好像有60多人报名参加,但我从没有去听过一次课,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是股票。
直到90年,原野公司发行“原野”股票,一元一股,代理商开着改装的广播车,架着大喇叭,在各小区门口大肆动员市民们去银行购买,而“春播一粒子,秋收万粒粮”的宣传口号甚有感染力。我就大着胆子买了1000股,不到三个月,就已经涨到3元一股,老父亲就睡不着觉了,让我赶快卖掉,他认为在社会主义的中国,决不会让如此暴利的现象存在。我就用赚回的钱陪母亲到桂林一游,谁知二十天后回到深圳,“原野”已涨到5元多,只能大叫后悔。
十、莲花二村没人要
莲花二村坐落于美丽的莲花山下,是深圳市政府大型的公务员福利房住宅区,良好的居住环境,完善的配套设施,便利的交通,使得莲花二村一直受到二手房市场的热捧。
可是1990年莲花二村刚建好的时候,很多公务员并不愿意要莲花二村的房子,因为旁边莲花山当时还是一个临时安置区,搭建的都是铁皮房,山里面三无人员占地为王,种菜喂猪,养鸡养鸭,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东西向的红荔路还是一条断头路,往西只通到深大电话公司,而且只有一条线路的公交车,交通极为不便。晚上除了莲花二村有点灯火,其余周边一片黢黑,都是尚未开发、平整的土地。
那是我们家住在华强南路南华村108平米三房两厅的房子,按照老父亲的级别,可以优先调换莲花二村120平米四房两厅的新房,但我们全家商议后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就是因为莲花二村太偏僻,离市区太远,进出不方便。
十一、“特区窗口”的特殊规定
深圳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而国贸大厦就是深圳经济特区的”窗口”,是当年深圳经济特区的第一道风景。
国贸大厦的出名,一是因为该建筑楼高53层,地下三层,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设计、施工的第一栋超高层商业楼宇,素有“中华第一楼”的美称,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建筑;二是在施工期间创造了三天一层楼的建筑施工速度,在当时墨守成规,闭关自守的中国大陆,犹如一声惊雷,极大的刺激了近乎麻木的国人神经,被誉为“深圳速度”,成为深圳经济特区拼搏向上的精神象征。
国贸大厦正式投入使用不久,很多知名的跨国公司进驻办公,为了保证商业写字楼整体的办公氛围和设备与环境维护,大厦管理方在一楼大厅的门口,就竖立起一个很醒目的标示牌:衣冠不整,穿拖鞋、短裤和皮鞋上有铁钉者,禁止入内!把很多访客和游人挡在大门外,一下子引起很大的争论,有人甚至投诉到报纸,说深圳经济特区歧视国人,在报纸上还争论了好几天。
当时中国大陆的人民生活水平不高,原土着居民,一般平时里都是穿短裤、拖鞋,根本不会注意自己的形象;皮鞋那时候一双价值20多元人民币,相对月收入只有七八十元的国人来讲,绝对是一件奢侈品,穿皮鞋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为了保护皮鞋不磨损鞋底,延长使用寿命,一般都会给皮鞋上钉几个铁掌,有的更是满鞋底全钉上,北方俗称“满脚掌”。
现在看来,当时的争论真是很幼稚,国贸大厦的一楼大厅都是进口大理石铺就,如果每天有几位穿着铁掌的访客走几个来回,那还不全蹭花了?写字楼不是菜市场,如果都穿拖鞋、短裤的随便走,还有什么商业办公氛围?
十二、福田区第一高楼
福田区,是深圳市的经济、政治、文化、商业中心,四十层以上的超高建筑比肩耸立,国际一流的五星级品牌商业酒店云集,宛然一副国际大都会的气势。
而在1984年,深南路与燕南路交界的12层的电子大厦是福田区第一高楼,也是深圳市第一高楼,如果开车从西向东进入深圳市,到了香蜜湖地界抬眼就能望见,视野开阔,无遮无挡,一览无遗。
而从八十年代末一直到1996年,福田区第一高楼称号都归南光集团的36层高的航天大厦所有,而习惯上深圳市民都称其为格兰云天大酒店,其实酒店只拥有6-18层和顶楼部分,大部分面积是南光集团的写字楼,但由于酒店行业的特点,名声在外,反而让人淡忘了航天大厦本来的名字。
航天大厦36楼是格兰云天大酒店的“天星”卡拉OK,360度观景走廊,号称深圳市最高的娱乐场所,93年的时候我在那当经理,把36楼的阁楼改建为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所以,有时候和朋友吹牛聊天,夸海口说:我的办公室最好找,福田区最高的那间办公室就是我的!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长眠于深圳的亲爱的母亲和即将于今年10月出生的儿子,希望他在享受深圳美好未来的时候,不要忘记祖辈们为建设这座现代化城市所奉献出的一切。回忆,不仅仅是提醒不要忘记过去,更劝慰我们要珍惜现在!
生命如旅,刹那芳华,就一公里,活在当下,珍惜每时、每人、每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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